服务热线:
0898-0898089
地址:爱游戏(ayx)中国官方网站江西省南昌市
手机:13876453333
很多热爱文艺的人都有过开书店的梦想,但是看看实体书店经营的惨状,这梦想多半也会“止于念想”。可为什么总有些人会真的“想不开”,跑去开书店?为什么还有那么一批独立书店,不仅能活下来,还越做越好?
《书见·第三季》一书中,收录了全国各地独立书店主理人的一些亲身经历,他们有的人把独立书店开到了乡村里,有的人砸掉吧台,让书店打造成“公共生活的载体”。书店的主理人们明白,想要在如此艰难的营生里创出了一条活路,靠的绝不能只是情怀而已。
下文摘选自《书见·第三季》,经作者授权推送。小标题为编者所拟,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。
都说书店是“城市之光”,其实,书店又何尝不是“乡村之光”。只是在乡村,真正意义上的书店实在太少了。乡村书店的稀缺,并不意味着市场空白,也可能意味着乡村不具备书店生存的土壤,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如此。
但近些年,广袤的乡村也出现过不少书店,甚至一度成为“网红打卡点”,让人恍惚以为,在乡村开书店是一门不错的生意。
事实上,这些乡村书店要么有资本背景,要么书店本身已具备很强的品牌效应,在地方政府的合力推动下,落地成为文化地标。这些书店,远非一人之力所能及。
开书店绝非一时兴起,走上这条路,其实已经准备多年。虽然未从事过相关行业,也没有零售业的工作经验,但几乎从大学毕业起,就一直关注着书店这个行业。每有机会出差或旅行,逛书店总是必选项。这些年,静观一些书店渐渐落寞,令人扼腕。与此同时,又不断有新鲜面孔出现,给人惊喜。实体书店,虽几经沉浮,但始终孕育着希望。
开书店的种子,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萌发。或许命中注定,人到中年,事业却行至穷途。与其苟延残喘,不如推倒重来,那就开书店吧!
理由很简单,首先,我出生在乡村,我是农民的儿子。对于乡村,我们这代人仍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。乡村里有我留守的老父亲,有一众亲友,当你在城市找不到归属感时,乡村是你唯一的归宿。多么幸运,我是个有故乡的人。我决定辞职返乡开书店。
其次,在城市里开书店,意味着更高的成本。我工作辗转这么多年,并没有什么积蓄。而且,城市里不缺书店。各种品牌连锁书店、公共城市书房等,都会挤压小型独立书店的生存空间。想要开一家有足够辨识度和差异化的城市书店,没有一定的资本积累,没有足够的行业资源,显然是不太可能办到的。而乡村,或许是个扬长避短、另辟蹊径的选择。
于是,我的方向很明确:返乡,但不在家乡所在地的市区开店,而选择乡村地区。不过,并不表明我要把书店开到农村去。书店本质上还是一个店,如果没有潜在的消费人群,就只有死路一条。结合现有案例,我把目标锁定在几个有文旅要素的乡镇,至少有外部游客的流量,书店在逻辑上才能站住脚。
考察一圈下来,排除了几个尚不成熟的地点,最终在一个叫作常乐的小镇上,我看中了一处紧挨着张謇纪念馆的门面。张謇先生是清末状元、民族实业家,当年几乎以一己之力,将弹丸之地的南通建设为全国模范县。常乐镇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,真正的状元故里,文脉深厚。张謇纪念馆时常有团队和散客参观,把书店开在此处,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略显遗憾的是,因张謇纪念馆周边规划调整,我看中的门面面临拆迁,在这里开书店的计划也成了泡影。正一筹莫展之际,我发现距离张謇纪念馆不远的一处工地,正在开发建设“张謇故里小镇”文旅项目,工地围挡张贴着招商海报,看上去类似仿古的商业街区。
上网搜索了一下,发现张謇故里小镇居然是江苏省的重点文旅项目,也是对张謇先生当年“村落主义”理想的致敬之作,正好对应当下的“乡村振兴”。而且,小镇一期“柳西半街”当年就会建成开放。我常年在外地工作,对家乡的动向竟然完全不知情!
开乡村书店,这里绝对是个不二之选。一个月之后,正式签订了租赁合同,书店选址终于落定。
至此,书店的名字也顺理成章地产生——草木,取自张謇先生的名言:“天之生人也,与草木无异,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,与草木同生,即不与草木同腐。”
合同签订半年后,2021年11月,张謇故里·柳西半街建成开放,草木书店也随景区一起,正式开门迎客。
作为一个书店小白,一个生意场上的新人,我的经营方式比较粗放。书店不办会员,没有储值,没有建读者群,所有书籍都可拆封,不必消费可入座,买书直接就打折。我希望书店少些套路,当然,我也做好了交学费的准备。
草木书店享受了一波景区开业的客流红利。几乎有半个多月的时间,每天都是门庭若市的状态。不过,爆满的客流并没有带来相应的销售转化。
十里八乡的游客更愿意吃喝玩乐。至于文化消费,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东西。在乡村,独立书店终究还是个新鲜事物。在很多人眼里,草木书店是一家图书馆,或者是开在乡村的新华书店。
一家乡村书店遭遇这样的尴尬,并不意外。当开业的喧嚣渐渐散去,书店逐步积累起了属于自己的目标客群。他们大多来自十几公里外的海门市区,职业集中于教师、医生、公务员等。日常的游客中,也有一定比例的转化,但这样的场景并不可控。有了这些目标人群的支持,书店的图书销售占比逐渐上升,超过了文创产品和茶饮,成为书店的主要营收来源。
随着客流的日益稳定,书店逐渐开展起各类文化活动,主办摄影书展、读书分享会,承接周边学校师生的阅读活动,等等。在这个过程中,书店积累了更多的读者和作者资源,有机会邀请部分作者来书店举办签售活动。
同时,线上的运营也在同步开展。开业之初,书店注册了公众号、视频号、小红书、B站、抖音等平台账号。虽然仅靠一个人打理,内容产出有限,但通过这些平台,一家乡村书店能够不断发声,从而被更多的人看见。而且,个别平台的活跃度已远超我的预期。经营组合拳的作用慢慢显现,草木书店在本地的知名度日益提升,而且获得了不错的口碑。
一切都按照预定的轨道有条不紊地推进。虽然书店的选品和运营还远没有达到理想中的模样,但在一点点地进步;虽然书店还远未盈利,但在一个相对良性的通道中逐步攀升。
我不想拿疫情说事儿,虽然它结结实实地让书店闭店了几个月,极大地影响了经营。但这种困难并不是书店独有,所有实体经济都困在其中,书店所在的景区也不例外。
2022年十一长假前,景区裁撤了讲解员和演艺团队,长假结束后,又解散了运营团队。紧跟着,所有自营店铺全部关闭,不少租赁店铺也闻风退租。
此时距离景区和书店开业,还不满一年。我想过很多种书店经营中可能面临的困难,但万万没想到,开发商会率先撑不住。一番变动之后,整个景区几乎成了空壳,仅剩三四家店铺还在勉力维持,草木书店是其中之一。但显而易见,景区已不具备吸引客流的能力。虽然书店仍开门营业,但几乎没有什么人进店。线下陷入停摆,我转而寻求线上。
开发盲盒产品线上售卖,参与小红书的“独立书店复兴计划”、广西师大出版社的“加油!书店”第七季活动,等等。通过书店自媒体平台不断发声,让大家知道:草木书店依然活着,并且仍在努力提供实在的服务。
但当我在书店枯坐一天而没有一个客人的时候,我开始质疑这个空间存在的意义。书店经营时间已不固定,书架上的书籍也很少更新,活动全部停滞。草木书店几乎陷入名存实亡的境地。
更糟糕的是,转过年来,尽管景区事实上已处于瘫痪状态,但景区管理方仍执意收取足额租金。这种做法的合理性显然值得商榷,我据理力争,然而沟通并没有收到成效,管理方干脆直接给我发了催款函。
2021年夏天的时候,家乡另一座小镇临江镇,曾向我抛来过橄榄枝,有意邀请书店进驻其辖区内的东布洲科学城。彼时柳西半街景区还在正常运转,我无暇兼顾两家店的运营。而且,草木书店尚处于草创阶段,此时扩张开分店,未免过于冒进。
虽然与临江的合作暂时搁置,但这个小镇及独特的资源禀赋,渐渐进入我的视野。我最初选址的时候,并未考虑过临江,因为对这个小镇实在缺乏了解。回顾此前半生,与临江镇没有什么交集,似乎还从未踏足过家乡的这片土地。
临江原本是传统的农业乡镇,十余年前,在长江边的一片荒滩上,开始规划建设东布洲科学城,如今已有200多家科技创新企业在此集聚,蝶变成一座生态科技人文小镇,伴随着大量人才引进的是各种生活配套设施的完善。罗森和瑞幸相继进驻,足见消费力的支撑——与其说是品牌的下沉,倒不如说是乡村的升级。
另外,值得一提的是,此地还是著名诗人卞之琳的故乡,他的代表作《断章》脍炙人口,深入人心。卞之琳艺术馆就位于东布洲科学城内,参观团队络绎不绝。若论地方文脉,常乐和临江可谓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在进入东布洲科学城的主干道上,“科学小城江上桃源”的大幅标语非常醒目。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城,也应是书店的理想安身之所。
就在柳西半街景区陷入困境,书店前景迷离之际,临江再次发出邀约。此时的合作已是水到渠成,一拍即合。仲春时节,我和临江签署了合作协议,草木书店将在临江续命新生。
与柳西半街的纠纷仍在继续。并非是我没有契约精神,当正当权益受到侵害,我能做的就是奋力反击。
东布洲科学城内的店面,草木书店的2.0版本,无论在选品还是运营层面,都会有更大的提升。我期待她最终绽放的模样。
开乡村书店的这两年,可谓一波三折,又绝处逢生。个人运作的乡村独立书店,道路固然不平坦,但前景依然可期。回顾我的选址和运营经历,可以把乡村书店的运营逻辑归结为一个问题:什么样的乡村需要书店,并且具备市场承载力?
柳西半街招商规划本就有书店业态,我幸而将其拿下。东布洲科学城需要丰富园区的文化生活,才会找书店合作。没有这样的大前提,乡村书店便是无本之木。有了这些前提条件,切入的时机也非常重要。当初返乡之时,刚好赶上柳西半街对外招商,回去早了无从谈起,回去晚了轮不到我,就是这么机缘巧合。
虽然和柳西半街闹得不甚愉快,但倘若没有第一家草木书店,东布洲科学城也不会找到我。其中既有主观判断,也有时运使然。回到家乡开书店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我都沾了边,可以说是相当幸运了。
当然,现在谈成功经验还为时尚早。草木书店刚刚熬过第一阶段而已,目前还处在青黄不接的时期,前路尚未可知。我只是将自己摸着石头过河的经历,如实讲述出来,以供大家参考。
我是一名理科生,连续创业者,坚持大量阅读很多年,一直文史书居多,近年开始涉足哲学和艺术方面的书籍。毕业后混迹金融圈,银行、证券、基金公司都待过,既没有占到牛市的便宜,也没有攀到多高的职位。一见图书馆是我的第三个创业项目。之所以想做这样一个图书馆项目,是为了不惑于自身,不惑于生命。
阅读陪伴我经历了很多疑惑与磨难,也带给了我很多的快乐,书籍改变了我很多。想把这份快乐和改变带给更多的人,想唤起更多的人文精神与人文关怀。带着这样的理想,我开始构思围绕阅读的再次创业。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创业,所以从一开始就会比较关注怎么赚钱,怎么商业化。
花了一年多的时间,留意、观察各种关于书的业态。从书店连锁的、独立的、网红的,到图书馆市立的、社区的、儿童的,从国内到日本、美国、英国,一大圈兜转下来,我并没有发现清晰的盈利模式,但收获了不赚钱的公开秘密。那就是卖书不赚钱,卖咖啡养不活,卖文创卖不动。是不是要放弃这条赛道呢?创业精神和骨子里的文艺又起了决定性作用。
经过前期的筹备、团队的组建,2019年7月,一见图书馆第一家馆在上海南昌路开业。一见源自“一见如故”,这是一见与消费者之间的纽带。一见图书馆是一家社区图书馆,选址定位于社区,目标客户是社区居民,尤其是社区里的家庭。为社区家庭提供丰富多元的文化体验,是一见图书馆的价值和主张。
对于社区,一见图书馆是以文化为载体的家庭成长空间。对于主理人,一见是孵化和协同社区文化的消费平台。一见是一本本书,书非借不能读也;一见是一个个人,在这里收获成长;一见最终是一个持续生长的社区图书馆。
为什么最终呈现出来的一见图书馆是这样的?长久以来,社区文化中心是全国每一个街镇的标准配置和基础设施。但是,其中绝大多数长期处于缺乏活力,甚至缺乏认知的状况,背后的原因固然是运营的缺失,因为绝大多数社区文化中心没有专职、专业运营团队。社区文化中心主要提供公共便民服务,本身不具备商业造血诉求和能力,也就无法激活人才以及主动运营行为,自然而然就逐渐沦为空间,只剩空间了。然而,大众和社区的文化需求,尤其是自我成长的需求,也是刚需。
我经常被问及这样的问题:“一见图书馆是一项公益事业,是一家商业公司,还是一个社会企业?”我的回答是:“一见图书馆是一家积极承担社会责任的商业公司。”
所以,一见图书馆是一家商业公司,它需要考虑收入和利润,需要考虑现金流,需要努力保障每位同事按时收到薪酬。它遵循生存法则,一直在突破和生长。它也需要考虑发展,考虑融资,让自己的经营更健康、更持续。
一见图书馆的初心、理念和价值观,以及收获的认可和支持,都来自其所肩负的社会公共教育责任,也很好地诠释了“所有的梦想都是有价格的”。围绕文化创业尤其如此,梦想可能只需要付出个人的时间,也可能需要成千上万人的参与,可能只需要投入自有的一间铺子,也可能动用他人的资产。这也是为什么一见一以贯之的探索:始于情怀,终于商业。这有什么羞愧的吗?
一见图书馆首店位于南昌路205弄3号,一栋百年的上海新里洋房,在繁华的淮海路后街,遮掩在一大片梧桐树叶下,一共五层楼,有洒满阳光的花园,也有能摘梧桐叶的露台。它是《十三邀》录制的地方,也是《爱情神话》的取景地。它是上海青年最喜欢的图书馆之一,大家喜欢叫它“网白图书馆”,因为它纯白的富有设计感的门头。
讲一讲这个让人一见倾心、一见如故的图书馆的选址故事。在一个阴天的下午,三个合伙人邵斌、晓明和我刚从一家咖啡店走出来。这是中介推荐给我们的一个店铺,但我们都不满意这个选址。趁时间还早,我们打算沿街走到下一个地铁站。
一路上,我们看见几个出租的店铺,试着拨打贴在玻璃上的号码,通话往往在报价后匆匆中止。继续走了百十多米,我们站到了南昌路205弄3号门口,和之前的几个店面一样,玻璃上也有“出租”字样。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电话号码不是留在正面,而是背面,我们进去逛了一圈之后才发现了房东的电话。整栋房子是破旧的,二楼以上空了很久的样子,破损的墙壁和地板,发黄的旧物和满目的蛛网。房租是高昂的,即使单价比之前那几家便宜不少,但整体价格还是我们预算的两倍。然而,它深深地吸引了我们,打开了我们的想象空间。
在一番心里斗争和讨价还价之后,我们还是租下了这栋房子,作为一见图书馆亮相的首秀。在装修接近尾声的一个上午,一位老人走进来询问在馆里整理新书的晓明:“这里打算做什么啊?”“图书馆。”老人家有点激动,轻声地嘟哝着“很好,很好”便走了,最后说等我们开业再来。
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,但在开业后的一天,这位老先生真的来了,和我们攀谈了好久。原来他是这栋房子的故人,当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,大概是20世纪50年代,他在这里,也是他外公的家里读书、下棋。老先生的外公是清末的秀才,民国期间官至教育厅,有很多很多的藏书,书架和我们现在的一模一样,连摆放位置也一样。百年间,房子几经易手,早就和老先生没有了关系。
老先生也是文艺工作者,早年间著书记叙了这栋房子发生的种种故事,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无疑是外公如山一般的藏书。兜兜转转,竟然在我们几个年轻人手里又回到了放满图书的场所,他怎么不感慨,我们又怎么不激动?所谓使命召唤,不过如此吧。
在一见图书馆开业100天之际,老先生邀请了他侨居国外的兄弟姐妹,和我们一起庆祝,给我们带来了老房子里的种种趣事。一栋跨越百年的藏书楼,几代人的传承,真是无巧不成书啊!
常在南昌路附近游逛的朋友想必见过这样一位老者,蓬头垢面、步履缓慢,但神志清醒、谈吐清晰,老先生姓陈,也是图书馆的常客,整条街上的商户平时都会照顾这位老先生。起初,我们的店员觉得有些奇怪,总有一位打扮得像流浪汉一样的老者在图书馆门口驻足,透过窗户往里面看。有一天,下着很大的雨,老先生穿着紫色的雨衣又来到图书馆门口。这次我们把他请了进来,他有点犹豫,想必担心自己身上的雨水。我们几经邀请,他才走进图书馆,脱下雨衣,在书架前一格一格地仔细观看。我们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,便没有过多打扰他。
老先生就这样缓缓地看了足足半个多小时,取下一本阿城的《棋王》,拿出老花镜,开始看了起来。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,他把书放回了书架,和我们颤颤巍巍地道了谢,拿起雨衣走了。之后,老先生经常会来图书馆,有的时候看看报纸,有的时候选一本书看看,有的时候干脆坐一会儿打打瞌睡,每次来我们都会给他倒一杯热水或者牛奶。
图书馆应该具备这样的社会责任,图书馆不仅仅属于一部分人,而是整个社区、所有社区居民的图书馆,是他们的生活避难所、文化栖息地。
杨老师是图书馆最早的会员之一,去过南昌路馆的朋友想必留意过,二楼一整排书架放置了很多珍藏版的历史书籍,其中不乏线装书和一些装帧极其精美的精装书,内容以历史为主,这些书的主人便是杨老师。杨老师已经退休,差不多每天都会来图书馆坐一坐,要一杯热拿铁加两包糖,然后选择同一个位置——二楼的沙发坐下,想必每天中午在图书馆安静地坐一会儿,是他每天很享受的事情之一。
杨老师经常大包小包地给图书馆捐赠一些书,起初是两三本,到后来就是十几二十本地带过来,慢慢地他的会员书格已经无法装下这么多书,于是我们专门开辟了一整个区域的书架,用于收藏杨老师捐赠的书籍。直到现在,杨老师也和我们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,还经常到图书馆参加各种活动。能够让社区居民珍爱的书籍有安身之处,能够成为社区居民喜欢的精神寄托地,这便值得。
我相信不管是开书店或者图书馆,书籍都是一种很好的媒介。因书结缘的人,往往聊得比较投机,也印证了我们的一见如故,不失为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。一见图书馆的待客之道是“你来,就是我们!”我们这一路的开放和坚守,为我们从几千名会员中带来了忠实的消费者、合作伙伴,还有同事和投资者。
如果让我总结这三年多来最大的收获,那肯定是这一大群同行者。因为这些人,生活更丰富了,也带来了更多可能。
一见图书馆自2019年下半年开业以来,完整地经历了三年疫情。尤其是2022年,一见图书馆无疑给我和合伙人们增加了很多负担。一见始终是一家小微企业,需要支付房租和人工工资。它需要到店的消费者,它需要开门营业,这就是现实给到梦想的代价。尤其在这个看似努力还是得不到回报的特殊时期,每一个小伙伴的生活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。我们减过员,不得不和他们说山高水远;我们减过薪,却没必要使用“共克时艰”这样的词语。
更多的相遇和离别,和平常的生活区别不大。看着满屋的书,尤其是那些还没来得及被翻阅的书,就像是未完成的使命,更加坚定,也更加淡定,想必这就是我开图书馆后最大的改变吧。
野梨树书店的名字来自土耳其导演努里·比格·锡兰的电影《野梨树》,讲述了刚刚大学毕业的青年司南准备出版自己的第一部小说,返乡筹钱,历尽周折出版的小说却无人问津,似乎只有曾经关系疏离的父亲认真地读了好几遍。父亲曾执着地要在山坡上挖一口井,在影片的末尾,父亲仍在雪地里挖那口井时,司南选择了下入井中帮忙,即便知道只是徒劳一场。电影在一首巴赫的C小调帕萨卡利亚与赋格中结束,落满了雪的山丘上,一场父与子的和解寂静无声。
野梨树结出了酸涩的果实,在一片贫瘠之地上。我喜欢这样的电影,它有很强烈的文学性。野梨树本身的意象也吸引着我,野生的,就是一种主流之外的选择。
在书店开业一周年前夕,我前往了土耳其。从伊斯坦布尔旅行至南部的恰纳卡莱——电影《野梨树》的拍摄地,去寻访电影中的野梨树。在荷马史诗的《伊利亚特》里,这里也是特洛伊战争的发生地。这次旅行,是一次回归,也是一次告别,是对源于这部电影而得来的书店名字叙事方式的一次告别。从此时开始,我决定放下一些东西,这家小书店才可以行走得更远,更开阔。
想起了书店开业时,我写下的一段文字:“我想到野梨树未来一定要回归街道,回馈街区。在选书上,没必要规避大众经典,把自己的选择更多延伸到社区与街头,温和而富有活力,不断运作,加以牢固,在贫瘠之地,徐徐生长。”
某个天气极好的下午,书店里正播放着德沃夏克的《第九交响曲》,这部交响曲包含着两个不同的主题,一个是出走,另一个是回归,它也有着另一个名字——自新世界。书店里人头攒动,几十位顾客,有男有女,围在吧台四周,认真又随性地用笔在上面画着一些图案,写着一些短句或长诗,慢慢地,吧台长满了文字,布满了画……10分钟后,所有人一起用铁锤砸掉了它,吧台变成了一堆砖块散落在地上。有人写下了一句“所有的混凝土都会开裂”,吧台在这句话之间裂开,轰然倒地。这件事像是这家小书店的历史拐点一样,在这天之前的那部分故事,是关于一位书店老板的自我迷恋,后面的部分,是关于一家书店走向公共生活的尝试之举。
因为要讲述一家开在成都的独立书店,不得不提它所带来的一种公共生活。砸掉吧台,其实是因为书店的活动很多,但空间十分有限。每次办活动的时候,为了让更多的人站着旁听,只好把吧台里面的空间也让出来。在大多数有吧台的店里,吧台属于“内部区域”,通常不会让顾客进去的,但是野梨树的吧台多次被“占领”。干脆把吧台拆掉,把这部分空间让步给公共活动。
拆吧台那天,我没有雇工人,而是以发起一场活动的方式,招募了几十位书店顾客,邀请大家在即将拆除的吧台上即兴创作,完成一幅仅留存10分钟的作品,然后所有人共同把它砸掉。有的人砸出了电光火石的火花,有的人寻找一块带有自己写下的文字的破碎砖块当作纪念品。它像是一场行为艺术,也是一个公共宣告——这家年轻的野梨树书店,正在摒弃过去的经营方式,由此进入了2.0版本。
做这件事的目的很简单,砸掉吧台,意味着在书店的空间布局上去掉权力的中心,意味着书店走向公共空间,只有这样,才有可能实现公共对话,建立公共文化生活的基础。公共生活的形成,离不开参与者,或者说离不开一座城市里关心公共事务的人群,之前很多朋友和我聊过,类似北京、上海这样的大城市,文化资源很多,人口数量也很庞大,却难以有真正的公共生活。
有一次我到北京参加书展,顺便探访了几家书店,出行的时间和成本都非常高。北京的城市半径比较大,人和人想要见一面,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参加活动,有很高的时间成本,这种成本带来的是焦虑。与成都毗邻的重庆同样也是如此,整个城市的结构是把不同的地方切割开来的,地理上是分离的,两地之间要过大江、跨大河、上山过坎,仅这一点就成了公共活动难以形成的原因。
后来,重庆有了一家叫匿名书店的独立书店,书店的主题就是“重返公共生活”。书店主理人也是媒体人,每次举办活动时,书店里和野梨树一样,挤满了对公共议题感兴趣的读者,有一种“流动的盛宴”般的文化盛况。原来城市里有这么多人关注文化生活与公共生活,嘉宾与观众们对面而坐,各抒己见,平等对话,不再像过去把嘉宾置于高台之上,与读者遥遥相望。观念与观念之间的那道无形的、难以逾越的鸿沟被打破了。
在匿名书店外的院坝,一场公开的关于社会议题的辩论正在进行,对参与者的公共论辩能力要求很高,就像是在雅典城邦,公民们正在举行的一场辩论,艺术、法律、公共性由此诞生。
野梨树书店开业时,我就尝试把它做成book&brew的模式,就是把专业的精酿酒吧和独立书店一起经营的方式。酒精带来的放松感,更易于打开对话,野梨树的空间不大,所有人都可以互相看到,听到对方说话,沟通无障碍,交流更自然。书店的氛围,也是一种隐形的约束,不至于让人在酒精作用下失去理性,两者的总和,就是公共对话的基础。从古希腊时期到近代的作家文人们,比如尼采、海明威、菲茨杰拉德等,都与酒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我们有太多关于酒的故事可以讲述,它正引导着一家书店形成一种特有的氛围。
在书店装修的那段时间,我每天从住处到书店坐地铁往返,会带一本柏拉图的《会饮篇》,一直被书中所描述的场景和对话所吸引。野梨树开业的活动可以说就是书店的底色与基调,第一场活动的主题就是柏拉图的《会饮篇》。当天书店里来了40多人,围席而坐,边喝酒边聊天,持续到深夜,人群久久没有散去。那是一场愉快放松的对话,人们在对话中看见彼此,它也成了野梨树延续至今的公共活动的氛围。
与重庆不同,成都的城市规模和布局,为数量众多的公共文化活动提供了更便捷的条件。很多活动集中在三环以内的老城区,比如独立书店数量密集的玉林,以及野梨树所在的桐梓林等地区,很多地方骑车不过10分钟左右,更多的地方甚至步行即可。一个城市的公共文化其实就像水一样,只有易于流动,才能形成一定的气候,最终才会汇聚成湖海。
一家独立书店,很多时候就是主理人的个人意志、审美与经验的呈现,这也是我前面所说到的“一位书店老板的自我迷恋”这种迷恋如西西弗斯推动的那块巨石,将他的命运与巨石连在一起。比如,主理人可以决定把什么样的书摆在书架上,这是一种很大的权力;另一种权力的象征,就是一个漂亮的吧台,等同于一块拥有特权的私人领地,它带来的某种安全感和确定性,把主理人与顾客隔绝开来。因为个人意志、审美与经验等,独立书店才有了独特的价值取向,但不限于对文艺作品的自我陶醉,以及对权力身份的迷恋。
书店开业近一周年时,我意识到,野梨树如果仅仅拥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。我喜欢的文学、诗歌、艺术构成了走进书店的基础共识,但是,仅有基础共识是不够的,对话的必要性以及公共性对野梨树也很重要,所以让垒起吧台的无数块混凝土裂开、敞开空间,才能实现身份的平等。书店有着天然的社交属性,可以进行真诚又明亮的对话,只有不断地开放,才不会走向自我的偏狭。
拆掉吧台后的野梨树,每个月都有十几场活动,除了文学、艺术、诗歌、音乐等,多数活动是关于公共议题,人们在同一个空间,听见不同的观念与游历,不是为了寻找同温层,更重要的是看到不同生活的可能性,重拾对话的精神。
有读者问过我一个问题:如果一家书店,不是以书被人所知,而是以酒和活动闻名,那么它还能被称为书店吗?答案是肯定的。因为书店的业态越来越多样化,越来越细分,这是书店行业为了生存的不得已之举。很多书店主理人来自不同行业,比如媒体、互联网、设计等行业,他们在经营书店的过程中,会带来一些新的思维模式和经营方式。
野梨树书店最初是被评价为“精酿最好喝的独立书店”而被众人所知,慢慢地,更多的人是因为参加读书活动,后来又不断地参与活动,它成为很多人的精神生活的一部分。虽不能说是一种创新,但说明书店行业本身在自我更新,并且完全不必回避商业化的问题,只有让自己活下来,才能实现其价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