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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月底,走进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东乡族自治县唐汪镇马巷村,群山起伏,沟壑纵横,气温只有零下6度,房前院后的杏树早已变得光秃秃的。
这里,曾是甘肃省脱贫攻坚的“主战场”之一。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报告,农村地区和低收入国家的女性每天花费在无偿照料工作上的时间是14个小时,是同类地区男性的5倍。贫困和缺乏就业机会,仍限制着这里的发展——尤其是女性。
过去,马巷村的女性小学二年级左右就会辍学,17岁左右就往往嫁人成为家庭主妇,从此洗衣做饭、打理农田、抚养孩童……这便是乡村女性的常态。
如今,随着数字木兰民宿管家培训计划的到来,当地女性有了一个家门口就业的机会,她们的命运也悄悄发生着变化。
郝德旻从事乡村发展相关的工作已有15余年之久,从2013年开始,他所在的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(原中国扶贫基金会,下称“乡基会”)开始打造“百美村庄”的项目。
“百美村庄”是利用当地民居,翻新改建发展乡村精品民宿的公益项目。在乡基会的主导下,民宿的收入用于村民分红和村集体的各项事业。相比很多公益慈善项目直接”发钱“来帮扶的扶贫方式,打造民宿这种方式,被证明可以使乡村得到良性的、可持续的发展。
“百美村庄”的选村主要有三个逻辑,第一类是村址要靠近千万量级人口的大城市,距离大城市的车程要控制在1小时—3个小时之间,郝德旻认为这样就可以开发周末亲子度假的产品。第二类是村址要靠近大景区周边,车程距离在40分钟以内。在郝德旻看来,如果景区的流量不错,这样就可以开发景区配套的产品。游客去景区游玩,需要住宿和餐饮,这样乡村民宿就能发挥出它们的特点和优势。第三类选址逻辑是选择自然景色或人文景色足够独特的“绝美之地”。郝德旻认为,“绝美之地”本身就有独特的价值,可以突破距离限制,吸引游客前来。
唐汪镇马巷村距离甘肃省会兰州主城区的车程在一个小时左右,这个村被誉为“陇上杏花第一村”:每年4月份,全村的杏花开得非常漂亮,这个时期都游人如织,全村都是塞车的状态。到了7、8月份,作为大接杏主产区的马巷村又进入了果季。因此,马巷村成功成为“百美村庄”的示范地。
在乡基会的协作下,2017年,该项目由中国石油化工集团有限公司出资1200万、地方人民政府出资1000余万共同打造。2019年,民宿开业并拥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——“唐蕃云舍”。“唐蕃云舍”由两组外墙为白色的内合院建筑构成,共占地2000多平方米。这个建筑内的每间房子都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,窗外是无边杏林和连绵山脉,这样的房子共有12间。
郝德旻同时期做了大量的民宿业务,但他发现,民宿管家并没有接受过专业培训,经常导致服务质量参差不齐,难以满足游客的需求。同时,中国目前仍有2.5亿拥有劳动能力的农村女性,她们承担着主要的农业生产和家庭照料工作,这些女性因缺乏发展生产的知识技能而难以独立维持生计。让乡村女性能在家门口就业,是乡基会推动乡村发展的方向之一,“百美村庄”已经是探索得较为成功的公益项目。
项目落地过程中,唐蕃云舍也得到了蚂蚁基金会的支持和资助。在这个项目推进的第三年,乡基会又与文化和旅游部的市场管理司达成了非常好的合作。
2023年,这三家机构联合发起了“数字木兰民宿管家培训计划”,这个计划面向民宿中从事基础岗位的农村女性开展培训——脱贫户、残障人群、零就业家庭的女性优先。郝德旻现在的目标是每年培训10000名民宿管家。现实中,一个管家的改变,很可能会影响到一个家庭。
对于民宿管家的招工考核,郝德旻及其所在的乡基会也有一套较为成熟的操作路径。首先,郝德旻会将应聘者分为3人一组,进行房间打扫,观察她们是否认真干活,以了解她们的品性。筛选完第一波人后,郝德旻会在留下的人中进行家访,以客人的身份上门以了解她们的待人接物的方式,最后则是考察每个人的烹饪基本功。
迎来送往,洒扫庭院,洗衣煮饭,这是民宿管家最基本的工作内容,同样也是乡村女性的家务活。这些工作内容看似简单,却不容易做好。能否做到标准化,这是民宿管家与家务的本质区别。
11月底的“唐蕃云舍”,迎来了数字木兰民宿管家培训计划第二百期培训班。在记者到达马巷村的第一天下午,老师正在教学员如何使用45度视角、俯视角等角度拍照。这位培训老师来自陕西民宿协会,从业已有两年之久。
今年年初,国家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对民宿管家基础知识内容有了明确定义,要求她们掌握数字化设备基本操作相关知识。培训老师说:“拍摄图片和视频是数字素养课程的一部分,数字素养是一个系统的课程,还包括常用电子设备如何使用、网络沟通礼仪、信息安全意识以及AI工具的使用等课程”。
王玲玲是第二百期培训班的学员,她今年58岁,来自甘肃康乐县鸣鹿乡鸣关村,在听说自己村里即将要修建民宿时,她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。她和大部分乡村女性一样,长年在村里种田、养猪、养羊……并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。如今,家里第三个孩子要上大学了,家里很缺钱,她决定做民宿管家试试。
操着一口方言,王玲玲自信地对记者说:“拍照这些课程对我来说没有难度。我想从民宿管家培训班里学到东西,之后可以有一份工作,每月能拿到收入供孩子上学,也可以提升我们家的生活条件”。
王玲玲满怀期待地向记者表示,“如何标准化地叠被子”“如何将拍摄好的视频发布到网络平台”……这些都会在5天的培训中学到。
目前,数字木兰民宿管家培训计划已开设了“木兰普惠班”“数字加强班”“木兰管家研学营”等多种班次。除了基础理论知识和实操技能,“木兰管家研学营”还会将优秀学员送到国际一流的五星级酒店学习,让她们跟更加专业的老师互动交流。
一部分优秀的学员,也会被邀请去外地讲课,比如“唐蕃云舍”的管家马兰花,她是数字木兰第一期的学员,如今还是数字木兰民宿管家培训的代课老师。她在实操课中向学员讲解客房从外到内的打扫流程、甩床单的技巧、套被套的方法等,这也为她提供了一项获得额外报酬的机会。
然而,对于马巷村为数不少的不识字的女性,一位培训老师解释到,每个人都要系统地学习所有课程,在详细了解民宿工作后,再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适合自己的岗位。
作为“唐蕃云舍”的管家阿英,她从前也不识字。如今,除了打扫卫生、做饭,她还会做拿铁咖啡、拉花。在日复一日的自学识字中,她现在也已经能阅读许知远的《十三邀》。这些年,阿英家的杏子也越卖越好,这都要归功于她在培训中学到的短视频技能,她把自家的杏子发布到朋友圈以及自己的社交媒体,不愁没有销路。现在,当同村人问到她的杏子是怎么卖完的,她的丈夫会自豪地说:“我家媳妇在网上就把杏子全卖完了”。
陇南礼县马家民宿的当家人郭红莉,是第108期数字木兰民宿管家培训计划的学员。从前,她的日子并不好过,手里几乎没有可支配的钱财,最困难的时候,自己用的2.5元一块的卫生巾、孩子喝的8元一袋的奶粉都没办法购买,所以她不得不出去摆小吃摊。
10多年前,郭红莉和她丈夫去甘肃陇南市文县的朋友家,她的朋友在自家院子里开了一家民宿,这让郭红莉很是羡慕。于是,拥有一家自己的民宿,成为了郭红莉的梦想,她想着有一天开了民宿后,能让远方的客人吃到自己做的小吃。
这些年,郭红莉家附近的景点“秦皇湖”逐渐被开发,游客多了起来。“秦皇湖”据说是秦始皇时期马儿饮水的地方,如今已被评定为国家3A级景区。借着景区的红利,郭红莉想开民宿的愿望越发强烈。于是她和丈夫商量后,决定去乡镇信用社贷款开民宿。2023年,这个梦想成真了,她开了村里的第一家民宿。
但民宿经营起来却没有想象的简单,怎么提升服务和营销传播是个难题。偶然一次机会,郭红莉通过村里干部听说了民宿管家培训项目,她非常欣喜的报名参加,但却遭到丈夫的反对:“你不识字,一个人去培训要走丢了”。最后,她还是让丈夫开车两个多小时送她来到了培训地点。培训期间,郭红莉学会了如何用九宫格拍照等在日常经营中用到的知识和技能,还因为表现优异收获了人生第一张奖状。但对她来说最大的改变,是学会了如何与客人交流。
以前,郭红莉不爱说话,不爱笑,也从不和民宿客人主动交流。但现在,她变得很自信,会主动跟客人打招呼,给客人推荐村里的景点。今年开始,她还学会了化妆和护肤。郭红莉说:“我现在已经从人生的低谷慢慢走出来了,以后的日子我想过好自己的生活,为自己而活”。
1992年出生的马菊花,现在是“唐蕃云舍”的管家之一。18岁嫁人后,她一直做着家庭主妇,经济来源靠跟丈夫要钱。2019年,她萌生了外出工作的想法。在成为民宿管家前,她做过缝纫工、绿化工、快递员、还在工地上做过饭。
谈及自己的改变,马菊花说:“感觉自己的阅历增长了不少。来到民宿后,每天会接触不同层次的人,能从她们口中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”。
现在,马菊花每月有了固定的工资,在金钱方面不再窘迫,她用自己的工资请家人吃饭,还给自己换了一个512G的手机。最近,马菊花的老公因工地停工在家歇业,她给了老公1000元让他去广州转转,并要求他赚钱了也不要带回来,全部花掉就好。
民宿管家培训计划改变了越来越多的乡村女性的家庭地位,唐蕃云舍的员工大概有8-9人,都来自马巷村。郝德旻说,民宿员工的月薪因人、因季节而异。店长月薪大概在4000元左右,基础员工每月最少2000多元,淡季的时候可能就只有1000多元。
郝德旻测算:如果将自家的院子改造成5间房的民宿,一间房按400元/晚计算,5间房就能收入2000元。如果5间房能住10个人,再加上餐饮服务,可能每人再加100元,一天就能收入3000元左右。
开民宿的农户可能无法像专业运营商那样保证高入住率,但他们即使只是在五一、国庆、暑假和春节等旺季将房间出租出去,一天也能收入2000元—3000元,一年大概只需要利用100天,就能赚取20万元—30万元。
郝德旻认为,这样的收入是非常可观的。民宿管家们只需要管理5间房,自己种的菜和养的鸡都能变成钱,房子是自己的,没有成本,也不需要雇人,而且只在几个月内忙碌,其他时间可以继续种田或养牛。对于一个中国的农村家庭来说,有了这样的收入,就不用出去打工了。
其实,马巷村的致富手段不止有“唐蕃云舍”,杏子产业也是村子的物质财富。郝德旻说:“将杏子直接卖给游客,比卖给‘二道贩子’的收益差不多提了两三倍”。
在第二百期培训班上,每个学员都填写了一份“我的价值观”问卷,其中有一个问题是:
一位参与培训的43岁的大姐写到:“我想过上富裕的生活,成为有钱人,成为百万富翁,成为千万富翁。”